主题：空城（待续）

　　The cicy is so empty. 　　That's only because you are not here. 　　I stand alone．

　　１ 　　遇见透明，在地铁的冬天。地铁呼啸着奔驰而来的时候，这个高个子男人扯住了她的衣袖：你站到线外了。 　　她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他的脸。他看到她眼角的泪滴。 　　对不起，请当我透明。他说。 　　她的泪奔流而下。 　 　　她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子期。她看到他瘦削的脸，纠结的眉心，落寞的神情，修长的手指间夹了一根烟。她在烟雾缭绕中向他伸出手去，想抚平他眉心的忧郁。但手指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寂寞的姿势。一无所有。 　　子期，如果，几十年后的一天，我们在火车上相遇，你还会认出我来么？ 　　也许我会认不出你的样子，但我会记得你的声音，准确叫出你的名字。 　　但她知道，他们终究会互相遗忘。

　　抬起头时看到一张陌生的脸，而眼泪已无所顾忌。他递给她一块蓝白格子的手帕，用身体挡住旁人的视线。她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上车，在角落中找到位置。他坐她旁边，没有再说话。她觉得安全，心继续蜷缩在游离世界里。 　　诺儿，我这里下了第一场雪，又一年快过去了。 　　是，又一年了。现在好吗？找到幸福了吗？ 　　大概半个月前吧，喝完酒以后给以前女友打电话，居然哭了。然后，心情好多了。 　　想要回头吗？ 　　不会，她要结婚了。只是，常常会想起。她是我唯一爱过的人。 　　呵，曾经爱过就好，曾经相遇过就好。 　　有空我会过来看你。 　　：） 　　她抬起头，玻璃门外有明灭的灯光，像是时光的飞逝。她没有告诉他，她怕她等在原地的时候，他随时消失。

　　２ 　　看到她的时候，他有刹那的恍惚。宽大黑衣下的瘦弱身体，海藻一般浓密的长发。地铁明亮的灯光下他看到她苍白的脸，还有，汹涌的眼泪。 　　心突然感觉疼痛。他想把她抱在怀里，叫她，楚楚。 　　相隔十年的记忆如潮水般席卷而来。楚楚明亮的眼睛，樱花般的唇。楚楚纤长的手指从他指间抽离。楚楚说家明，是我错了吗？ 　　他伸出手遮住她的眼睛，感觉手心一片潮湿。

　　已经很久不再想起，那个十八岁的夏天。他和她一起坐车北上，他们只有八个小时。 　　也是夜晚，火车驶出站台后窗外便是一片黑暗。楚楚穿了一条白色棉布裙子坐在他身边，蜷缩了身体。冷吗？他脱了灰色外套给她穿。她顺从，依旧不发一言。他尝试对她解释，但发觉言语的苍白。 　　尤静当他的面找她，跪下来请求她离开。像是一场戏剧，尤静把楚楚推到第三者的角色，让每个人惊慌失措。 　　楚楚，对不起。 　　半晌，楚楚抬起头时他看到她眼中的泪光：那天，从你们身边跑开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呼吸了。我在楼道里等了很久，等得喘不过气来。我以为你会跑出来追我，可是你没有。 　　因为尤静……那个小他两届的女孩性格里有种让他恐惧的东西。在他转身的那一刻，她拿了刀片划过手腕。没有什么比生命更为沉重。当她的血流过他的手，当他用布带紧紧缠住她的手腕，他知道他和楚楚所有美丽的憧憬已经结束。 　　他没有告诉楚楚，他不想让楚楚纠结在这种负罪里。未来的时光，他一个人背负就可以。 　　一整夜他握住楚楚的手，最后一次。黑暗中楚楚的唇靠近他的脸，他的泪落在她嘴边。 　　凌晨火车到达上海，他下车，楚楚继续北上。他不知道楚楚最终选择那个北方的大学是否因为他的缘故。上海曾是彼此共同的梦想。 　　楚楚在最后一刻泪如雨下。她说家明我会写信给你，直到忘记你。

　　她有和楚楚一样的眼神，让人疼痛。她很年轻，却有着冷漠茫然的神态。他和她在同一站下车，他跟着她走过十字马路，看她走进一个小区，她没有发觉。她手里一直攥着那块手帕。 　　回到家尤静有些不满，她说今天你怎么回来这么晚？

　　３ 　　洗澡的时候她想起那张陌生的脸，平滑，没有棱角的曲线。她把手帕洗干净晾在阳台上。这样的男人让人温暖，但是，丧失所有锐气。她一直喜欢尖锐的男人，虽然，会刺伤自己。 　　深夜她爬到网上进网易的聊天室。没有固定的名字，因为在听歌，随手把歌名打上去，叫如果下个路口遇见你。许是因为名字比较中性，没有人找她聊天。于是她不停更换聊天室，每进一个只打一句话：有伊宁的吗？然后等三分钟，离开。她知道她不会在下个路口遇见他，但找个和他在同一座城市的人，似乎便可以靠近他一点。只是没有回应。 　　准备下线时QQ里亮起他的头像。她和他说再见，然后隐身对着他的头像发呆。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可以诉说。没有勇气对他说我会忘记你，又怕紧张着不停对他打笑脸符的悲哀。她只需要这样看着他，站在遥远的属于自己的角落。

　　第二天傍晚下班时她又在地铁里见到他。她摸出皮包里晾干的手帕。谢谢你，她说。她对他礼貌微笑，站在并排等过来的列车。 　　车还没有来，要喝杯咖啡么？ 　　他在地铁站里买了便利的咖啡给她，注意到她纤长白皙的手指。她没有加糖，一口一口喝掉苦涩也没有皱眉。喝的时候想起那个固执地喝梅子绿茶的男人。太过专注于一种事物的人比较难以改变。她也爱上了苦咖啡的味道，拒绝做别的尝试。 　　面前的男人让人舒适，他用平淡的口吻问她：我该叫你什么？ 　　许诺。她笑，像一种誓言。 　　许诺，他加重语气：你好，我是家明。

　　有一刹那，她以为站在面前的是子期，安静地叫出她的名字。她想知道手指温暖纠缠的感觉。但是地铁明亮的灯光让一切无所遁形。子期不过是幻觉。肌肤已经寂寞了很久，并还将寂寞下去。 　　家明和她在同一站下车。临别时这个穿了灰色风衣的男人问你上网吗我留QQ号码给你。 　　

　　４ 　　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等过一个人。 　　在地铁里来回走动的时候想起十八岁那年的烟花。他在屋顶的天台上等楚楚出现，等待的时候头顶的绚烂一片一片悄无声息地绽放。 　　楚楚温暖的手臂轻轻触及，她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，不是瞬间。 　　承诺的时候无法预计未来的别离。 　　那是他们最最美好的时光。

　　女孩出现的时候他装作偶然。他接过她递来的手帕，放在风衣口袋里，有温暖的触觉。她站在他身边不到一公尺的位置，浓密的头发凌乱地散开，似乎有淡淡的茉莉香味在空气中弥漫。 　　她依旧神思游离，包括喝咖啡的时候。他在她脸上看到荒凉，像是没有水的沙漠，干涸了许久。他希望楚楚没有这样的神情。或许楚楚能碰到一个爱她的男人，沉稳安定的，给她幸福。 　　这样寒冷的冬天，北方应该已经下雪。

　　像是一场盛大的烟花，但是掉下樱花的花瓣。楚楚在信里这样形容。记忆中的烟火没有丝毫褪色和黯淡。她说因为我舍不得离开你，所以只好退回到好朋友的位置。 　　他在信纸上看到一点褶皱，好像是眼泪的痕迹。在一个人的角落，他用唇小心地贴上去，好像吻住了她的眼泪。 　　那个寒冷的夜里他用被子蒙住头用力咬自己的手指，发出细微的野兽受伤般的喘息。一场注定的绝望，看不到将来。尤静失去血色的脸噩梦般如影随形。他的白衬衫上大块的一滩血渍怎么都洗不掉，成为破碎的印记。他不得不对尤静说，我不会离开你。

　　尤静在两年后来到他身边，放弃学业。家明，或者你该搬出来，我们住在一起。他没有反对。租了小小的一室户，卫生间是共用的，要走过一条狭长的黑暗的过道。尤静却开心得像个孩子。她说家明，我们有自己的家了。 　　半夜醒来他看着身边女孩陌生的脸，感觉寒冷。像是有雪花一片一片地落到心里，冰凉地，终于麻木。

　　５ 　　上网时看到《泪色》的动漫MTV，唯美的画面。男孩女孩逐渐远离的手指，消失的背影，漫天的樱花和眼泪，还有透明的，蔚蓝的海。太过完美，所以让人痛楚，因为往往只存在于瞬间。 　　有什么是永远的呢？ 　　她赤了脚在冰凉的地板上行走，为自己冲一杯苦咖啡，坐下来看安妮的《告别薇安》。她记得子期说你这样是不行的，接受的阴郁太沉重，会忽略阳光的温暖。但是又能如何呢？她也希望有个人在面前出现，专制地抢走她的书，命令她穿好鞋子喝香甜的牛奶。 　　但是没有，而生活继续。

　　加了家明的QQ。这个年近三十的男人有个很好听的名字：透明的你擦肩而过。像是年少时的过往。 　　你在？他马上回了消息给她：为什么在QQ上也叫许诺？ 　　因为太真实的反而很少人相信。谢谢你的咖啡。 　　没关系，应该我说谢谢。你让我想起一个人。 　　年少的女孩？是否有很美丽的眼泪？ 　　是，很美丽，落下来像透明的水晶。 　　但是成为碎片了。为什么要擦肩而过？ 　　无能为力。 　　你心里有很深的往事。 　　每个人都有故事，只是在别人眼中也许平淡无奇。 　　是吗？她看到子期上线，小小的深蓝眼睛的头像亮起。她维持了隐身不说话，但是仍然疼痛。要看我的故事吗？她发了自己的小说给家明，题目叫遗忘。 　　有人在下面回：可以铭志，但不能怀念。还有人说：不能遗忘是因为你自己不想忘记。也许的确如此。说忘记的时候她在心里将它反复温习，让这棵记忆的树根结更为纠错。 　　而子期的回帖是：你会幸福，然后终将遗忘。

　　６ 　　看她的帖子他觉得疼痛。像是有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地，撕裂他已然结疤的伤口。他心疼这个QQ上红头发的女孩子。她有那样张扬的头发，但如此寂寞。 　　他不知道如何评说，于是只有淡然：文字很好，不浮华。 　　但故事更好。 　　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故事更精彩，因为付出心血。你有信仰吗？ 　　什么？ 　　你提到平安夜。 　　哦，没有，只是喜欢这个日子。 　　我曾参加过唱诗班，是基督徒。你这是现实的实质与遥远的天堂的矛盾。抓住一些现实是必要的，可是也许现实不符合你的梦想。你需要爱，很强烈的爱。 　　他可以想象她在电脑那边寂静地笑出声来。其实他也不知道，信仰能否温暖地照亮前路。

　　下线时他固执地等她先下。她不肯。她说何必呢？我在等一个人下，你又在等我。还来不及感觉悲哀，尤静走过来啪一下关了电脑。 　　你干什么？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愤怒，只是压抑了太久。 　　是谁的味道？尤静把那块蓝白格子的手帕丢到他脸上。他深深呼吸，空气中是淡淡的茉莉香气。 　　是谁？怪不得这两天你这么晚回家。尤静秀丽的脸变得扭曲：宋家明，你故态复萌，从前是殷楚楚现在又是哪个小妖精？ 　　不是妖精！他自椅子上立起：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？！ 　　我怎么了？我还没问你怎么了呢。我知道你从来没爱过我，从来没有。尤静突然笑得诡异：可是我胜利了。殷楚楚只能消失。家明，你会不会心疼？ 　　你，你什么意思？他觉得恐惧，声音也开始颤抖。 　　尤静靠近他的脸：我一直告诉自己，只要我对你好，一定可以感动你。是我先认识你。可你从来都只当我是妹妹。殷楚楚哪点比我好？她裸露手腕上的疤痕：从小到大，我要的东西一定会得到，没有人可以跟我抢。你也一样。 　　他盯住她的眼睛，一言不发，然后安静地走出门去。

　　记忆里有很多碎片，在火焰中燃烧成灰黑的蝴蝶。 　　尤静坐在地板上看他烧掉楚楚所有的信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可怜兮兮。她说对不起家明，我只是无法忍受这样的过往还在生命里继续。常常做噩梦，在梦里所有历史重演。家明，我只是爱你，只是好爱你，不能失去你。 　　他在尤静的监督下给楚楚写最后一封信，他说对不起，我已决意忘了你，请你不要再写信给我。 　　他亲手把他所有的过往埋葬。 　　一直原谅这个女孩子的所有放纵，以为她只是爱他，单纯地爱他。

　　７ 　　第二日请了假飞往北京。是早已预定的行程。悠微在一个月前寄来帖子给她，说要结婚了。粉红色的帖子里悠微和一个陌生男人笑得灿烂。 　　悠微说你一定要来，我们是最好的朋友。 　　是，最好的，整整十年。

　　十二岁时爱上同一个男孩。放学回家的路上悠微停下脚踏车问她：你喜欢林峰吗？我喜欢他。 　　她轻轻转过头去：他有什么好？看不出来。 　　十二岁时已经懂得掩饰，努力忽略悠微看林峰的目光。 　　但是没有用，悠微的笑脸如影随形。她不知道继续和他们做朋友算不算自虐。可是她喜欢他们两个，毫无理由地喜欢，虽然这种喜欢让心疼痛。 　　十四岁，林峰会在下课时走过来问：周末去爬山吗？她不知道他是对悠微说还是对她说，结果两个人都去。 　　他走在最前面，后面是悠微，最后是她。悠微紧紧拉住她的手，手心里都是汗。她和悠微都不擅长运动，又觉得害怕，但是林峰在前面。 　　山顶荒芜的空气里林峰神色兴奋，笑看她们的气喘吁吁。然后他们下山。林峰说这里的风景很美，空气新鲜，下次还来吗？其实太顾忌脚下的路就看不到风景。但她和悠微异口同声：来！ 　　十六岁，数学考满分的她报名参加数学补习班，因为悠微和林峰都在。 　　十八岁，她和林峰一起考入上海，但悠微以五分之差录取于北京。

　　转眼十年，似在弹指间。悠微竟要结婚了。飞机起飞的那一刹她似乎看到悠微的笑脸，轻轻地转过头问她：你喜欢林峰吗？ 　　记忆已经定格在这一刻。女孩天真甜美的笑容，眸子热切。 　　但是悠微不知道，那一刻，她第一次感觉心疼。

　　下了飞机打电话给悠微，电话里一片嘈杂。然后是悠微快乐的声音：诺儿吗？我在化妆。叫了人接你有没有看到？ 　　她一边说电话一边走出机场，出口处有个人举着牌子，上面写了她的名字。 　　她走过去：我是许诺。 　　那人放下牌子，局促地伸出手来：你好，悠微叫我来接你。哦，我叫林丰。双木林，丰采的丰。